(因為朋友YR的文章有一個沉重的標題,所以我要跟進? 謝謝他的分享,才會造就我認真寫一篇文章的動機與行為。09/2002)
‘我沒有名字,我演什麼我就叫什麼!’—« 夜奔 » ‘當初,我怎麼會讓你走?’-- « 藍宇 »
夜奔之於我,講的是一個孤單孤寂的故事,於是說故事的方式用第一人稱倒敘法,一個老人在異鄉對故鄉的回憶,加強了這樣的特質—寂寞。代表性的場景在長城上。
是的,長城孤單的盤旋在中國大地,獨一無二,而牆內牆外分離成不可接觸的兩個世界。長城本身就是一個故事,斷斷續續地在各個朝代中修築著。唐朝任由荒廢數百年,明朝大力修築。這聳高牆在清末民初早被淡忘,反正在清兵入關之後,早已失去預期功能。在盎格魯與高盧人乘船破入中國大地之後,長城更是顯得可笑的堅固卻失功能。諷刺的是,當那些蠻人發現長城的高聳偉大,他的價值才再度挖掘出來。長城才成為中國的代表象徵。
長城隨著中國歷史成長,飽嚐風霜,是個文化衝突場域,是個行人來來往往的關口。
牆內的傳統(戲班子的規矩與遊戲規則),與牆外的自由(渴望解放的心靈與愛的渴望),兩者的不可相容,不容易謀和性,表現衝突而來的深層孤單。
就像隔著他們所有人生命與生活的太平洋。不斷帶來新事物、新衝擊的一個入口,一個令人迷失的場域,一個出口。
就像舞台上隔著徐少東與林沖的薄紗。長城關口易過,薄紗卻顯得沉重。可以奮力跳離戲班子,但卻難以透過薄紗一般的肌膚、肉體接近對方的心;因為心,言語也變得沉重,難以駕馭。
所以他說‘我沒有名字,我演什麼就叫什麼。’一個拒絕被標誌的孤傲,沒有辦法定位的孤單。像是卡謬的異鄉人,北非土生土長的白種人,外白內黑,但卻拒絕認同北非的一切。
故事一直說著‘變異’,在表達不被貼標籤的新一代。權力的異動,傳統的崩解,牆內傳統中國面對牆外的新世界。
徐少東聽見林沖歌聲回首的這一幕,我們不知道對少東而言發生什麼事:他聽見的是誰的聲音?林沖的還是他自己內心底處的?少東愛上的是歌聲,還是此時叫做林沖的他?愛上的是歌聲或是少東他自己?叫‘林沖’的他或是舞台下的他?外在的多變,還是內在的本質?但是我看到了大提琴與京劇的呼應,東西方文化彼此的吸引。兩段音樂斷斷續續出現,但只是呼喚,永遠合不上弦。
少東與女主角,他與妻子之間持續不斷的寫信,讀信,他們生活在自己內心世界,真正的接觸少之又少,而他與林沖之間更是如此。一個因缺乏而渴望完整的關係,但是那薄紗仍在作用著,於是大洋遠遠的隔開他們,至死方休;其實薄紗早已不在,有道無形的牆,其實是‘’自己‘’。
整個故事藉由同性戀的表像與孤單,讓我們看到生命共同問題: 內心世界的不可接觸性。
藍宇,講一則愛情故事,只是剛好發生在兩個同性別的人之間。
我覺得這個故事的重點是在陳總身上。
陳總,抽煙喝酒,高大、粗曠、自我、不細心,有錢、會賺錢,有洋車、洋房,有許多具有價值的工商關係,會照顧人(他自認為),有照顧人的能力。具有男人的所有傳統標準,更具有成功男人的所有現代條件,他更自認為能給女人幸福的所有條件,他都有,但是不幸的他似乎不太懂女人要的可能不只是這些。這個角色完完全全的反映現代男性(或是反映一般男性角色,一種刻板印像,一種社會集體對男性的詮釋與表述),‘自以為是,但卻不懂女人’。
其實他也不懂男人,不懂藍宇。可能他懂得自己要的慾望,但卻不懂得愛,他懂得付出,但不懂得對方要的是什麼。所以他對藍宇說‘當初,我為什麼會讓你走?’他忽然不懂過去的自己,一個曾經自信滿滿的自己。
這個角色反而比藍宇更離經叛道的乖離,更具挑戰正統性的威脅。我們可以看到物化的價值觀,量化的而可購買的愛情,最後在與單純的藍宇之間,掙扎拉扯而後解脫澄清。
因為他是同性戀呢!他是標準男性,卻顛覆所謂男性‘我認為人生就該娶妻生子’,比藍宇這個所謂女性化的同性戀者角色更諷刺。
外表說了什麼???能說什麼?表達什麼?
藍宇與夜奔的對照,歸亞雷說‘你不要跟我說這骯髒事!’而徐少東的離開故鄉也是因為可恥的這件事。相對藍宇的出場是,陳總說‘王總也好此道啊!’,在現代的北京,陳總的姊姊對藍宇說‘你們也該到那裡走走,哪裡不錯!’
民初的戲班子,一直保留傳統的模式,有錢大爺包養戲子,而戲子一直是只許男性粉墨登場,這是當時文化也是官場商界的心知肚明的事。直到西風東漸,這件事情才轉變為負面的價值觀。所以‘夜奔’其實是穿著古裝的西方戲。反而藍宇接觸到一個傳統,一個妥協而保容的文化。在故事的結尾反而讓人想到那個古老而遙遠的中國。夜奔的結尾卻更加呈現無根的漂浮!
至於白先勇的孽子。對於出賣自己肉體,出賣自己情感的敗德,最後終結於他的自省,骯髒的自己,而悲傷地在俞先生胸懷中大哭一場。而其實,他們是生活在蓮花池畔的一群,讓我想到惹內的作品,繁花聖母,竊賊日記……,在最黑暗,最腐敗,最墮落的泥土中,卻反而開出一朵燦爛色彩繽紛的男性情愛的異類花朵。在這兩個異世界,價值觀卻是相反的,孽子生活在被隔離的世界,被排斥的,承受許多壓力而順服的活著,在惹內的世界,卻是玩耍其間,品嚐所有人間厭惡的苦痛生活,進而崇拜,認同地生活著。惹內的詩意散文寫作,他的遊民生活,輪流居住於各個監獄的經歷,增添作品的異化程度。他的意圖是藝術性的,不論孽子的異樣價值觀,夜奔的孤單性,或是藍宇的愛情的品質,都在他的作品中看到,這些是他異世界的生活元素,而同性戀只是生活的一部份,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。
男性之間的關係,很少被處理著墨,直到同性戀的時代普及來臨。父子、兄弟、朋友,男性的情感與情慾終於能被書寫討論,而能有細膩了解的可能。
而藉由同性戀,我們可以思考更多,反省更多一些我們已經遺忘的,或是輕視的現象。同性戀只是表障,真正人的故事是在背後。
而你是不是也這樣看待這些故事?應該不會只看到同性戀吧?